語文以佛入詩管理論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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語文以佛入詩管理論文

在唐代詩壇上,王維是一位具有獨特風(fēng)格的大詩人;在中國詩史上,也是一位偉大的詩人。不僅如此,他又是一個虔誠的佛教信徒。在他生前,人們就認為他是“當(dāng)代詩匠,又精禪上理。”〔1〕死后更得到“詩佛”的稱號。正因為他篤志信佛,所以他的詩歌創(chuàng)作也在不同程度上受到了佛教思想的影響。歷代以來,對王維詩歌中的禪理禪趣論述頗多,近年來更是百家爭鳴,各有其說。王維的信佛和他詩歌中的禪意,是明顯的事實。但是王維詩中所寓的禪意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佛家境界,他究竟是不是一個真正的佛教徒,卻少有人論及。本文試就王維詩歌創(chuàng)作中所體現(xiàn)出來的“禪”和他所奉的“佛”的不協(xié)調(diào)作一論述。

王維的詩歌,尤其是他的田園山水詩,的確寫得很美,以至早就有“詩中有畫,畫中有詩”的美譽。在這些作品中,有許多詩也的確含有“禪”。這種“禪”的體現(xiàn)形式是怎樣一種情況呢?人們已有許多分析,但總其大端,可以分為兩大類。

第一類是純粹的佛理教義的說教詩。也就是說,把詩當(dāng)作宣揚佛教教義的工具。王維信佛,《舊唐書》本傳說“維弟兄俱奉佛,居常蔬食,不茹葷血”。唐代正是佛教高度“繁榮”的時代,士大夫?qū)W佛佞佛風(fēng)氣極盛,加之王維受虔誠佛教徒母親的影響,中年時便成為一個篤誠的學(xué)佛者。從他所留下來的詩文可以看出,他對佛教研究頗深,因此,在他的詩歌中,有一些純粹是宣揚佛教教義的,正如李夢陽所指出的“王維詩高者似禪,卑者似僧”。(《空同子》)這一小部分“卑者似僧”的詩歌就是禪理的說教詩。

如《與胡居士皆病寄此詩兼示學(xué)人二首》其一:

一興微塵念,橫有朝露身。如是睹陰界,何方置我人。礙有固

為主,趣空寧舍賓?洗心詎懸解,悟道正迷津。因愛果生病,以貪

始覺貧。聲色非彼妄,浮幻即吾真。……

這本是一首慰病之作,作者卻在演繹禪理,現(xiàn)身說法,用禪宗的思想來解釋人生疾患。詩人認為,人之所以眷念人生,就是因為有世俗之念,只有去掉世俗之念,才不會迷失道路?!拔尻帯?、“六塵”、“十八界”等佛教概念在詩中大量出現(xiàn)。至于該詩的第二首更是提出了一種佛教禪宗的人生哲學(xué)。其中“浮空徒漫漫,泛有空悠悠。無乘及乘者,所謂智人舟”的句子,則全是宣揚佛教“非空非有方能成就佛道”的思想。“禪宗”六祖慧能有所謂的“無相、無著、無住”的“無為無礙”的思想,王維也認為萬法都在自心,人就不應(yīng)該執(zhí)著于外境。

我們再看《秋夜獨坐》:

獨坐悲雙鬢,空堂欲二更。雨中山果落,燈下草蟲鳴。白發(fā)終

難變,黃金不可成。欲知除老病,唯有學(xué)無生。

詩題曰:“秋夜獨坐”,就使人不自而然地想起佛僧靜夜坐禪,而全詩也確是寫禪悟的過程,尤其是后半篇,純屬佛理的說教,枯燥乏味。這樣說禪的詩還可以舉出一些例子,如“眼界念無染,心空安可速?”(《青龍寺曇壁上人兄院集》)“無有一法真,無有一法垢?!保ā逗邮颗P病遺米因贈》)至于那些有關(guān)佛教的文章,直接宣揚“色空”、“諸法皆空”的佛教教義的文字,則比詩更多了一些。

這樣一些佛理說教詩,在思想內(nèi)容上并不可取,嚴(yán)格說來只是佛教信徒的偈頌。在王維的整個詩作中,也只占有極少數(shù)〔3〕,而絕大多數(shù)是屬于第二類的“以禪趣入詩”。

在王維的田園山水詩中,有許多的確寓含了一種禪意,但這種禪意的表現(xiàn)不是如上一類的純粹的佛理說教,而是寫出了一個蘊含禪理趣味的優(yōu)美的意境。明代胡應(yīng)麟說:“太白五言絕句,自是天仙口語,右丞卻入禪宗。如‘人閑桂花落,夜靜春山空,月出驚山鳥,時鳴深澗中’。‘木末芙蓉花,山中發(fā)紅萼。澗戶寂無人,紛紛開且落’。讀之身世兩忘,萬念皆寂,不謂聲律之中,有些妙詮?!薄?〕《鳥鳴澗》一詩刻劃了一個極其幽靜的境界:客觀世界是夜靜山空,主觀世界是清閑無為,桂花悄然飄落,境地是何等的空寂!進而“月出驚山鳥”,更微妙地點綴出夜中山谷的萬籟無聲,反襯出廣大夜空的無比沉寂。該詩重要的是寫出了人心的“靜”境,似乎寓托了這個“人”的佛教寂滅思想的信仰?!缎烈膲]》所描寫的是辛夷花初開,盡管很美,但由于生長在絕無人跡的山澗旁,這里與塵世的喧囂恰恰相反,只有一片自然的靜寂,所以沒有人知道它的存在,自開自落,沒有生的喜悅,沒有死的悲哀,而詩人也似乎忘掉了自己的存在,與辛夷花合為一體,不傷其凋落,又不喜其開放。這二首詩不管其思想內(nèi)容怎樣,但其藝術(shù)境界都是非常美的,而這種美的創(chuàng)造極大成分上借助了佛教的理趣。王維信佛,尤愛?段稻貳F渲械摹拔奚憊勰疃運跋旖仙睢!骯凼蘭淇?,而不悲生损?!薄緞烈奈搿芬皇鴕帳醯乇硐至蘇庵幀安槐潰揮蘭琶稹鋇摹拔奚膘懟R虼?,胡应麟说这二寿Y岸林硎懶酵?,万念俱紨Q?,是茡闲见地的?BR>我們再看另一首詩《鹿巖》:“空山不見人,但聞人語響。返景入深林,復(fù)照青苔上。”這是王維晚年所作《輞川集》中的另一首名作,同樣是描寫一個空明寂靜的意境。詩中所表現(xiàn)的清靜虛空的心境,正是禪宗所提倡的。王維對佛教各宗各派持有一種兼收并蓄的態(tài)度,但對他影響最大的還是禪宗。他母親崔氏“師事大照禪師三十余年”,大照即北宗神秀的弟子,這對他早年的思想不可能沒有影響。四十歲左右時,他又遇到南宗慧能的弟子神會,接受了神會的南宗心要。禪宗是中國人自己的哲學(xué),是一種中國化的佛教。禪宗強調(diào)“對境無心”、“無住為本”。也就是對一切境遇不生憂喜悲樂之情,不塵不染,心念不起。王維以禪宗的態(tài)度來對待人世社會的一切,使自己有一種恬靜的心境,進而把這種心境融入自己的詩中,使詩歌顯耀出禪光佛影,如果拿《維摩經(jīng)·佛國品》中“若菩薩欲得凈土,當(dāng)凈其心。隨其心凈,則佛土凈”一段話來詮釋《鹿巖》,還是比較恰當(dāng)?shù)摹?/p>

在王維的山水詩中,象這樣有禪趣的詩歌是很多的。他的山水詩,都寫得很靜寂,實即寫出了“空”、“寂”、“閑”的禪趣。然而,關(guān)鍵問題是王維的山水詩是不是一種純粹的禪意詩呢?王維是不是一個純粹的佛教徒?回答是否定的。甚至可以說,在他的思想中,真正的佛教信仰是居次要的地位,這也可以從他的詩歌創(chuàng)作中反映出來。

王維的山水詩,有佛教的禪趣,詩人特別愛描寫那清寂空靈的山水田園,刻劃恬靜安寧的心境,這同他所信奉的佛教思想有一定的聯(lián)系。但如果以一個純粹的佛教徒來看待王維,認為那些入佛的詩歌全為純粹的禪趣,那么,仔細考究這些具有禪趣的詩歌,卻發(fā)現(xiàn)許多相忤之點。我們先看他的《竹里館》:“獨坐幽篁里,彈琴復(fù)長嘯。深林人不知,明月來相照。”這也是《輞川集》中的一首山水名作。詩人安于清冷的孤獨,全詩給人以“清幽絕俗”感覺,這正和禪宗的“識心見性、自成佛道,無念為宗”〔5〕的思想相吻合。但仔細推敲、深究則發(fā)現(xiàn)并不完全是這樣的。對此,張志岳先生有較精辟的見解:

當(dāng)我們就本詩的景色、動態(tài)及其結(jié)合后構(gòu)成的意境來尋繹、體

味時,很容易想起阮籍的《詠懷詩》第一首:“夜中不能寐,起坐

彈鳴琴,薄帷鑒明月,清風(fēng)吹我襟。……”阮詩以清冷的自然景色

為襯托來抒寫對孤獨的傷感和憤慨,可以說和《竹里館》的表現(xiàn)手

法基本上是一致的,乃至連“獨坐”、“彈琴”、“明月”等詞匯

的運用,都如出一轍。……阮籍又善嘯,而這恰好又和《竹里館》

的“長嘯”聯(lián)系起來了,一首二十個字的短詩,有這么多的類似之

處,決非偶然。那么,聯(lián)系阮籍的《詠懷》詩第一首來尋繹《竹里

館》中的傷感和激憤,其為不滿現(xiàn)實政治而發(fā),可以說是非常明確

的了。

這種分析是很有見地的。詩中固然可以尋到一種禪的趣味,但更多的恐怕還是抒發(fā)自己不滿現(xiàn)實的激憤之情。如果說對這首詩如此分析有臆測之嫌,那么《歸輞川作》的“惆悵掩柴扉”、《歸嵩山作》的“歸來且閉關(guān)”、《春中田園作》的“惆悵思遠客”、《渭川田家》的“悵然吟《式微》”等句子則明顯可見他的憤懣和不能忘懷于世事。

再如他的《輞川集》中的第四首《鹿巖》,就詩中“返景入深林”所表現(xiàn)出來的景,本來是一種日暮黃昏的落日殘照,如果說前二句有詩人“忘我忘情”的自得之樂,那么寫到這里應(yīng)該是樂極生悲了——夕陽西下、人生如夢!就佛教教義而言,人生如水月鏡花,毫無留戀之處,只有證得佛界、登涅pán@①之彼岸,才是正道??墒?,詩人不僅毫無窮途末路、人生如夢的傷感,也無對涅pán@①佛地的企望,反而寫出了夕陽照耀下青苔呈現(xiàn)出一派無垠的生機。

據(jù)可靠資料證明,王維正式接受佛教大約在開元十五年左右,而開始師事道光約在開元十七年,但是,寫于這以前的山水詩作,無論從描寫的景物和刻劃的意境,還是詩人的心境和表現(xiàn)的技巧,都與后來的《輞川集》相差無幾。如《終南山》一詩寫山上的茫茫云海,“白云回望合,青靄入看無”。勾勒了一個迷迷蒙蒙、不可捉摸的意境。如果用禪理來詮釋,云虛無飄渺,捉摸不定,最是通禪理,與佛教的“非有非非有”、“空有空無”完全能掛上鉤。在王維的整個山水詩作中,不僅是寫“空”、“靜”多,而且寫“云”、“靄”也多,但沒有“人生如夢”的喟嘆,也沒有“物是人非”的頹廢,更沒有“因果業(yè)報”的絲毫表露。這樣一種統(tǒng)一的表現(xiàn)格局,又怎么能簡單地作出純粹是受了佛教影響的解釋呢?

表現(xiàn)在王維身上的思想復(fù)雜性還不僅可從詩歌創(chuàng)作中看出來,我們還可以從他的生活態(tài)度中考察得到。對于王維思想的復(fù)雜性,人們早有所認識,而對于他的奉佛思想與詩歌創(chuàng)作中的一致性,陳允吉先生作了較深的研究,提出了許多科學(xué)的見解。但是他把王維的信佛思想與詩歌創(chuàng)作中表現(xiàn)出來的矛盾僅僅歸結(jié)為形象對于理念的反作用。他說:“佛教哲學(xué)無論說得怎么動聽,歸根結(jié)蒂是歸于寂滅,它是一種厭世的思想,而詩歌中的那些藝術(shù)佳篇,應(yīng)當(dāng)說無一不是表現(xiàn)人類對美的創(chuàng)造和向往,這種藝術(shù)理想從根本上說是與佛教哲學(xué)相對立的。……它們之間的滲透,恐怕不僅僅是理念對形象的注入,有時還有形象對理念的逆反?!边@種說法是欠妥當(dāng)?shù)?。固然,在文學(xué)創(chuàng)作的復(fù)雜過程中,的確存在著形象反作用于理念的情況,但據(jù)此判定這就是王維的山水田園詩能達到極高境界的根本原則,是不能讓人信服的。

究竟怎樣解釋王維詩歌創(chuàng)作上的這種矛盾現(xiàn)象呢?首先,我們必須對他的信奉佛教作更深一層的了解。前面已經(jīng)說過,王維信佞佛教與社會佞佛風(fēng)氣和家庭宗教信仰有密切的關(guān)系,然而,更重要的一個因素還是他自身的原因。我們知道,王維在仕途上不是很得意的,他十五歲即離家赴都,尋求仕途之路。在長安,“游歷諸貴之間”,以自己的才能知名于上流社會。終于在開元九年(721年)進士及第,順利步入仕途。可是,任太樂丞不到半年,因伶人擅舞獅子而被貶為濟州司倉參軍。直到開元二十二年才被張九齡擢為右拾遺。正當(dāng)他振奮精神、積極進取時,又遭到李林甫等奸人的打擊,置身于李林甫、楊國忠相繼專權(quán)的官場,王維內(nèi)心是極為痛苦的?!靶闹谐S^,發(fā)亂不能整?!保ā读謭@即事寄舍弟沈》)在這理想破滅的嚴(yán)酷現(xiàn)實面前,詩人既不愿同流合污,又感到自己無能為力,出路何在?對于這個正直而又軟弱,再加上長期受佛教影響的知識分子來說,要擺脫這種痛苦,就容易從佛教中去尋求解脫了。正如他自己所說的,“一生幾許傷心事,不向空門何處銷?!庇梅鸾痰摹翱铡崩韥硐齼?nèi)心的痛苦。更為甚者是天寶十五年安祿山陷長安,王維迫任偽職,后來盡管他因有《凝碧詩》而得到肅宗的宥??,并赠樦@又性?,但哆\男牧櫚拇蚧魘薔藪蟮摹I畹纜返目部朗顧苑鸞灘伺ê竦男巳?。可见,蛙E歐鷸饕且螄質(zhì)刀儷傻?;也可疫\擔(dān)歐鶚撬韻質(zhì)檔囊恢治蘅贍魏蔚慕饌選K皇墻櫨梅鸞痰摹翱鍘崩砝磁徘燦敲疲灰歡ㄍ耆嘈乓磺薪鑰盞姆鸞探桃濉K譴幼約旱男枰齜⒗醇橙》鷓枷氳摹U庋?,他既俄嵸|(zhì)擋宦輝竿骱銜郟植桓矣胄岸褡鞫氛笸甲咭蕕牡纜罰歡植荒芟筇趙髂茄戮魴撓臚持謂準(zhǔn)凍溝拙雋?,思想上的矛渡惼必窂能嚱g璐醋髦欣礎(chǔ)?BR>然而,還有最重要的一方面,王維不僅僅只是一個佛教徒,他還是一個儒教和道教徒。儒道兩家尤其是道家的思想對他的影響,可以說比佛教的影響更大、更為深刻。

王維生活的唐王朝為了鞏固自己的統(tǒng)治,對儒、釋、道三教都加以利用,使三教之間既有矛盾斗爭又互相融合。這種社會現(xiàn)實無疑地對王維有深刻的影響。受儒家的影響,從王維的積極用世以及大量詩作中可以明顯看出,不必多加評述。這里著重探究的是他受道家影響的情況。對王維思想影響最大的不是道教,而是道家。中國的舊知識分子,受老莊道家思想影響遠遠超過了其它各家的影響。就是儒家的老祖宗孔子說:“用之則行,舍之則藏”,后一句恐怕也屬老莊思想的范疇。幾千年的封建知識分子的歷史說明:不是講出世,就是積極入世,道家思想也是他們的思想內(nèi)核一個重要部分,盡管外部表現(xiàn)形式多姿多樣,但其實質(zhì)是道家思想的衍化。佛教的傳入也是一樣,它之所以能在中國弘揚光大,就是因為佛教中國化了。然而這個中國化的一個主要契機就是道家思想的滲入,使之成為包含道家的佛教。臺灣學(xué)者徐復(fù)觀先生認為中國歷代文人之隱逸者,以佛教未傳入中國前,純?yōu)榈兰宜枷胨笥?;佛教傳入中國之后,許多隱逸文人表面上看是信奉佛教的,其實立身行事仍是受道家思想的支配〔6〕。以這樣的觀點來估價王維是較為恰當(dāng)?shù)摹T缒?,王維不僅崇慕道教,而且還有一段學(xué)道求仙的經(jīng)歷〔7〕。盡管他馬上認識到了神仙之事是虛妄的,但是,道家思想的影響卻愈為深固了。后來的佛教觀也是在不自覺的受道家思想影響下而形成的“王維的佛”。綜觀幾千年以來的中國封建社會知識分子的生活態(tài)度,無不體現(xiàn)這樣的一種情況:一方面采取儒家所倡導(dǎo)的積極入世的生活態(tài)度;另一方面又采取道家返樸歸真、清靜無為的哲學(xué)思想。自佛教傳入中國之后,再參酌佛家的出世與空靈等禪理,并將三者融匯于一體,形成了中國知識分子亦儒、亦道、亦釋而又非儒、非道、非釋的特殊品性,而體現(xiàn)在現(xiàn)實的生活態(tài)度上,也無不是這樣一種復(fù)合的反映。既追求建功立業(yè)、壯烈激昂的生活,又追求自然淡泊、清靜無為的生活。即使是那些終生勵進的詩人,或者是積極用世的時候,都流露出對后者的追求。王維晚年所向往的“出世”,決不是無情的“厭世”,只不過是在人生道路上暫時擺脫一下名利的羈絆而已。也許是因仕途之坎坷和不盡人意,也許是經(jīng)歷安史之亂后對人生有了更清醒的認識,當(dāng)然也不排除長期受佛教的影響,一句話,他不只是單純地沉迷于那種受權(quán)貴禮遇的繁華生活,他了悟到人生還有另一境界——“興來每當(dāng)往,勝事自知空,行到水窮處,坐看云起時,偶然值林叟,變笑無還期”。(《終南別業(yè)》)于是,他踏入了人生的“擺脫名利,?刮冶菊妗鋇牧硪恢志辰紓庵炙枷刖妥勻壞胤從車攪慫氖璐醋髦小?BR>王維的詩歌創(chuàng)作,其思想傾向更多的還是莊子的道家精神。我們知道,集中地表現(xiàn)莊子的處世哲學(xué)思想是《逍遙游》及其它文章?!跺羞b游》所描述的人生是作者認為理想的人生,而文中所極力描寫的圣人、至人、神人正是作者所追求的最高人生境界的形象化。這些形象都是為了說明莊子“無己”思想的?!洞笞趲煛分兴恼f“古之真人”:一說忘懷于物;二說淡情寡欲;三說不計生死,隨物而變,應(yīng)時而行;四說天與人合一,都是要求人們在精神上去欲返真,拋棄自“我”。怎樣拋棄自“我”呢?莊子認為:要“吾喪我”,就必須遵循“心齋之法”、“坐忘之法”?!白笔乔f子關(guān)于精神修養(yǎng)的一個重要法則。何謂“坐忘”?“墮肢體,黜聰明,離形去知,同于大道?!保ā洱R物論》)如果我們以這樣一些思想來詮釋王維的山水田園詩,包括上面用佛理分析的詩,恐怕比用佛教思想去詮釋更為合理些。因為莊子所宣揚的思想與佛教思想有相吻合之處,所以在唐代就出現(xiàn)了“以佛解莊”的現(xiàn)象,道士成玄英《南華經(jīng)注疏》又開了“以莊解佛”的先河。正如明代陸西星說:“南華,中國之佛經(jīng)也”,兩者“若合符節(jié)”。(《南華經(jīng)副墨·則陽》)他們把莊子的修道和佛家的修禪互相溝通,“曰忘仁義,忘禮義,墮肢黜聰,心齋坐忌,則是莊子一段學(xué)問,如今所謂禪者流,大率類是?!蓖蹙S思想中的“無己”、“坐忘”等道家意識,從他大量詩歌中可以看出來。比如“山林吾喪我,冠帶爾成人?!保ā渡街惺镜堋罚叭滕B不相亂,見獸皆相親?!保ā稇蛸洀埼宓茕稳住菲淙巴砟晡┖渺o,萬事不關(guān)心。”(《酬張少府》)“山中習(xí)靜觀朝槿,松下清齋折磨葵?!保ā斗e雨輞川莊作》)均是慕道之意。這與成玄英“靜是長生之本,躁是死滅之源”,司馬承禎“心為道之器宇,虛靜至極,則道居而慧生”的主張是沒有多少區(qū)別的。就是前面所談到的富有禪意的山水詩中,都注重一個“靜”字。佛有定慧參禪,道有坐忘修身,都要求“靜坐忘己”,排除雜念,進入精神的虛寂境界。表面看來,二者的形式是一致的;可是,其目的卻大不一樣,佛家認為人生是苦海,修禪是為了斷絕煩惱,并空天地,達到寂滅的境地,求得來世有個好的報應(yīng);而道家則根本不相信有來世,更不相信有因果報應(yīng),修道的目的是修身遠禍,消除人的主觀能動性,使自己順應(yīng)天命,合乎自然,為了求得今生精神上的逍遙自在。全面考察王維的山水詩,似乎找不到一個寂滅的意境,找不出求得來世有好報應(yīng)的思想痕跡;相反,更多的是描寫了自然的美好意境,抒發(fā)了今生獲得精神上解脫?撓湓彌欏?BR>聞一多、郭沫若都認為中國的藝術(shù)導(dǎo)源于莊子,一部中國文學(xué)史幾乎都是在他的影響下而產(chǎn)生的。徐復(fù)觀先生更進一步認為,中國文化中的藝術(shù)精神,窮究到底,只有孔子和莊子顯示出來的兩個典型。而尤以《莊子》影響最大、最深遠?!肚f子》的藝術(shù)觀點是獨具一格的,其核心就是要求“自然”,取之于自然,塑造得自然。以王維《書事》一詩為例:“輕陰閣小雨,深院晝慵開。坐看蒼苔色,欲上人衣來。”詩所描繪的畫面也是一個“寂靜空幽”的意境,在寂靜的環(huán)境,寂靜的心境下,塵世的喧囂,生活的榮辱,恐怕都忘卻了,只有那雨后的青苔,青翠欲滴,生意盎然。由于獨坐之人萬念俱息,連這青苔色也似有似無了,是青苔色欲上人衣來,還是人心欲在青苔色?自然妙趣,宛若天成!這樣寫閑適之趣,寫得物之與我,渾然一體,無跡可尋,正是道家藝術(shù)主張的最完美的體現(xiàn)。以此去讀王維的《輞川集》以至其它山水詩,無一不是這樣的。朱自清說:“莊子提出的意念,影響后來的文學(xué)藝術(shù)、創(chuàng)作和批評都極其重大?!恰吧瘛钡囊饽詈屯ㄟ^了《莊子》影響的那“妙”的意念,比起“溫柔敦厚”的詩教來,應(yīng)用的地方也許還要多些罷?”〔13〕王維的山水田園詩,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受了道家“神”的意念的影響,才使他的作品發(fā)出獨特的光彩。

總之,個人認為,王維的思想是儒、釋、道三教融合的思想,而尤以道家為主。他是一個佛教徒,但他的信佛是自己在生活中失意所尋求的一種寄托,并非一個真正的佛教信徒。甚至可以說,他的奉佛僅是一個外部表現(xiàn)形式,其內(nèi)容實質(zhì)則更多的是老莊的道家思想。只有這樣去分析,才能正確地評價王維的詩歌,才能很好地回答他詩歌創(chuàng)作中所表現(xiàn)的不一致性和復(fù)雜性,才不會偏激于一端,作出牽強附會的詮釋。

注釋:

〔1〕苑咸《酬王維序》。

〔2〕《說詩日平語》卷下。

〔3〕大約只有十來首,典型的有《酬黎居士淅師作》,《飯覆釜山僧》、《登辨覺寺》、《夏日過青龍寺渴操禪師》等等。

〔4〕《詩藪》內(nèi)篇卷六

〔5〕見《忙經(jīng)》

〔6〕《百家唐宋詩新話》第93頁

〔7〕《終南山》:太已近天都,連山接海隅。白云回望合,青靄入看無。分野中峰變,陰晴眾壑殊。欲投人處宿,隔水問樵夫。

〔8〕陳允吉《佛教唐音辨思錄》

〔9〕參見徐復(fù)觀《中國藝術(shù)精神》。

〔10〕見王維《過太已觀貢生房》。

〔11〕陸西星《南華經(jīng)副墨·大宗師》。

〔12〕見《道德經(jīng)》和《坐忘記·泰定》。

〔13〕《朱自清古典文學(xué)論文集》上冊第129頁。

字庫未存字注釋:

@①原字般下加木*

原載《衡陽師專學(xué)報》1995年5期作者系衡陽師專中文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