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宋代書院到現(xiàn)代大學
時間:2022-05-23 11:11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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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一個周末,我來到五夷山。茫茫煙雨之中,只見蜿蜒浩蕩的九曲溪環(huán)繞著座座俊秀的山峰。山上流下無數(shù)飛瀑,山色雄奇神秘。當我登上天游峰頂時,一片云霧襲來,眼見附近山峰由彩色畫面變成一幅水墨畫;當云霧退去時,黑白畫面又恢復了豐富的彩色。我不禁想象,當初朱熹和他弟子們沐浴在這樣的山光水色之中,難道不會對他們的思想文章產生重要的影響嗎?
想起朱熹,自然想到五夷精舍,于是匆匆來到云窩附近的精舍遺址。當年書院的遺跡幾乎無法辨認,然而精神似乎決定了物質。這里正在興建一座名為紫陽書院的仿古建筑。在南宋時,這里與杭州相比,就如同今天的偏遠邊疆。但兩者不僅在景色上各有千秋,而且各為一個中心。杭州是政治中心,五夷山則是文化中心。在杭州,有人造的宮室園林;在五夷山,則有自然的奇峰曲水;在杭州,有繁雜的宮廷禮儀;在五夷山則有坦蕩的學術爭鋒。比起杭州,五夷山更為自然,更為超越。這種自然的與人文的背景似乎孕育了宋學的風格。
從唐到宋,中國社會正如許多著作家所說,發(fā)生著一個重大的轉折。隨著人口的增加,社會變得更為復雜,以傳統(tǒng)的世家大族為基礎的政治結構越來越難以駕馭整個社會。作為結果,唐代開始了科舉制度,又引起了世族大家的進一步衰落。盡管先秦儒學完成了將原始宗教理性化的過程,但仍沒有完全超越家族制度。在另一方面,理性主義的儒學雖然能夠激勵士人超越生命,對普通老百姓則借用傳統(tǒng)的祖先崇拜維持信仰。與從印度傳入的佛教相比,儒學似乎缺少神圣性。再加上工商業(yè)的發(fā)展,科學技術的增進,又擴大了知識的視野。這時的儒學需要拓展,需要超越,需要一般化。
要拓展,就要借助于外部資源;要超越,就要找到更為神圣的信仰;要一般化,則要發(fā)現(xiàn)更為普適的宇宙原理與社會準則。很自然,更為形而上且崇尚自然的老莊哲學就成為宋代新儒家汲取的思想養(yǎng)分。“自然”與“名教”之爭,就代表了用更超然、更優(yōu)越、更永恒的自然之道對人間制度的批判和挑戰(zhàn)。借助于“道”的概念,儒學的“天”可以深化為宇宙自然和人類社會共通的規(guī)則和理由,“天理”呼之而出。在信仰層面,“天理”之天更為神圣,既可以統(tǒng)攝更大范圍的社會,又可使人的心靈有所寄托。在社會層面,比之“禮”的概念,“天理”更具一般化的品質。既超越家族,又超越皇權。相信“理一分殊”,宋儒們并不僅限于對抽象的“道”或“天理”的探究,他們也在各種具體的知識中豐富對一以貫之的“理”的認識。對“格物致知”的執(zhí)著,又使宋代儒學包容了科學的成分。
所有這些,都發(fā)生在遠離政治中心的民間書院中。除了五夷精舍外,還有岳麓書院,白鹿洞書院,鵝湖書院,嵩陽書院等等。應當承認,官方的學術機構對于學術的普及和發(fā)展仍有著重要的意義。由于官方的雄厚資源,官學在整理已有文獻的集大成方面有著優(yōu)勢,如《永樂大典》和《四庫全書》的編纂。然而官學容易受到政治傾向的影響,在學術上禁忌較多,缺少創(chuàng)新精神,易于陷入僵化。古今中外,真正的學術創(chuàng)新和思想革命幾乎都發(fā)生在民間學術機構之中。先秦儒學誕生于孔子的私學之中;老子雖是周王朝官方圖書館的學者,但《道德經》卻是在他走到民間以后寫就的;宋代的儒學革命則出現(xiàn)于民間書院之中。很難想象,有周敦頤而沒有濂溪書院,有二程而沒有嵩陽書院和伊川書院,有朱熹而沒有岳麓書院、鵝湖書院和五夷精舍,有張載而沒有橫渠崇壽院。在民間的書院中,由于沒有政治傾向的約束,學術可以朝各種可能的方向發(fā)展,從而更有“自由之思想”;書院也多自成一體的財政機制,如多有學田,從而在經濟上保證了“獨立之精神”;書院的“會講”制度,成為不同思想流派公平競爭和交流的機制,進而激發(fā)了更多的學術創(chuàng)新;不同學派一流高手的“會講”,如岳麓書院的“朱(熹)張(軾)會講”,朱熹與陸九淵的“鵝湖之會”,更成為千古文化盛事;書院本身的學生,自然也就成為新思想體系的載體,成為不同思想的“市場”,最終決定著這些學術創(chuàng)新的命運。因此,毫不夸張地說,沒有書院就不可能出現(xiàn)宋代的儒學革命。而儒學革命所形成的宋明理學,順應了唐代以后中國社會的變化,成為了宋以后中國的主流意識形態(tài),從而是一次成功的文化變革。
而從西方歷史來看,近現(xiàn)代大學的崛起,則幫助了西方世界完成了重要的歷史變遷,即文藝復興運動導致的現(xiàn)代化。自中世紀末期起,在教會的大學中就開始了對古希臘文獻的翻譯工作,這些文獻顯然對后來的文藝復興運動提供了重要的思想資源。在這以后,大學承當了形成新的文化主流和知識創(chuàng)新的角色。這一切成功都和大學的本質相關。由于著名大學多是民間非盈利的私立大學,在這里任何對思想的干擾都受到了排除,因而思想是自由的;與之相關,大學的基本精神包容了不同學派、不同領域甚至不同文化,雖然在實際中,最后一個方面的包容性較差。這也可以從大學的拉丁文詞根ūniversus中看出,其字面意思是“一個特定的方向”,但實際意思是“作為全體、全部”的意思,與universe即“宇宙”的意思相近。大學還有很好的辯論風尚和批評規(guī)則。我在芝加哥大學法學院時,印象最深的是它的各種各樣的學術討論會。學院經常邀請其他機構的學者來演講,然后進行討論。思想爭鋒異常激烈。因為自由,因為“全”,因為存在著公平的學術競爭與交流,才能造就大師級的人才,因為他可以自由選擇任何文化或知識的組合進行學習,并在學術交鋒中激發(fā)出新的靈感,改進自己的理論,從而會產生我們永遠想象不到的學術結果來。
如今,毫無疑問,我們的文明又面臨著新的前所未有的變遷。近代以來的社會動蕩和變革,使家族體制受到致命的打擊;工業(yè)化和城市化又使人口離開定居的村莊,家族體制受到了進一步的瓦解。社會關系越來越多地不是血緣的和姻緣的關系,因而更為超越也更為一般。在另一方面,中華文明面對著眾多不同于自己的其它文明,它們用各種方式,戰(zhàn)爭的、經濟的、文化的、宗教的和政治的,對中華文明提出挑戰(zhàn),同時又帶來了許多文化和思想的資源。中國人更要與其他文明的傳人共同生活在一個全球的社會中。我們需要更為綜合、更為神圣、更為一般的新的文化,以解決我們面對新的巨大的社會變遷所帶來的文化問題。我們需要實現(xiàn)這一文化任務的新的文化載體和組織。
顯然,這樣的機構應該是民間的非盈利組織。它獨立于政治、商業(yè)和傳媒等其它力量,使它超越而自由,從而能保證它在文化和學術上的創(chuàng)新性。它的民間性質還使它擺脫政府分配資源時不可避免的弊端,從而保證學術標準的純潔和嚴肅。它將盡可能地將全人類的文化和知識財富列入研究和教學的范圍。作為一所中國的學術機構,它顯然首先挖掘中國豐富的思想與文化資源,尤其是儒家、道家和佛家的資源。作為一所現(xiàn)代的學術機構,它顯然應將西方世界的文化資源,包括其科學的、人文的和宗教的資源納入其中。作為一個更有包容性的學術機構,它顯然也不應忽略世界其它文明,如印度文明,伊斯蘭文明,猶太文明以及許多少數(shù)民族文明的文化資源。這不僅體現(xiàn)在學科的設置上,而且體現(xiàn)在建筑風格上。當然,不同文明的建筑風格不應在這所大學中互相沖突,而應和諧相處,這顯然需要大師級的建筑師。在包容文化和建立公正規(guī)則的前提下,它鼓勵不同學術流派、不同學科和不同文化之間的競爭和批評。它既是一所神圣的學術殿堂,又充滿了問題意識。因此它所產生的學問,既可以使學生安身立命,又可以直接地或間接地回應社會變遷所帶來的文化挑戰(zhàn)。
這樣的學術機構,既繼承了宋代書院的傳統(tǒng),又吸納了現(xiàn)代大學的精神,從而有可能承當社會變遷時代的文化重任。有了這樣的大學,就會出現(xiàn)融會不同文化資源的新的學問。回想宋代,那些文化大師們哪個不是出入儒釋道三家的。惟有如此才成就了他們的學問,也成就了儒學革命。今天的學者也絕不會偏執(zhí)于一種文化傳統(tǒng),因而有著寬闊的文化胸懷,也有整合不同文化資源的功夫。這樣的大學將會給他們創(chuàng)造更好的條件。由此,我們可以期待新的文化大師,我們可以期待一個學術群星燦爛的時代,我們可以期待中華文明在回應挑戰(zhàn)中再一次崛起。(公務員之家整理)